南鹤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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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10/29 16:57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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施耐庵在他的《水浒传》第十二回“梁山泊林冲落草,汴京城杨志卖刀”中,有一段林冲落草后,王伦让他去取“投名状”,遇到青面兽杨志的描写。二人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,后被王伦叫停,三人一同上得山来,书中写道:
  

青面汉,你却是谁?愿通姓名。那汉道: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,五侯杨令公之孙,姓杨,名志,流落在此关西。年纪小时,曾应过武举,做到殿司制使官,道君因盖万岁山,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,赴京交纳。不想洒家时乖运蹇,押着那花石纲,来到*河里,遭风打翻了船,失陷了花石纲,不能回京赴任,逃去他处避难。如今赦了俺们罪犯,洒家今来收的一担儿钱物,待回东京去枢密院使用,再理会本身的勾当,打从这里经过,顾倩庄家挑那担儿,不想被你们夺了。可把来还洒家如何?王伦道:你莫是绰号唤做青面兽的?杨志道:洒家便是。


  这段描述中提到的“道君”便是宋徽宗,“万寿山”便是“艮岳”,“花石纲”为河道运载奇石的船舶,每十艘船为一纲,故称为“花石纲”。《祥龙石图卷》中所描绘的祥龙石,也就是花石纲中的奇石。


  宋徽宗《祥龙石图卷》


  《祥龙石图卷》是北宋徽宗赵佶的代表作,绢本设色,纵53.9厘米,横.8厘米。此卷分左右两个部分,卷首画一块立状太湖石,石的顶端长有异卉,整块奇石不失蜿蜒之势向上攀伸,有如一条翻滚腾跃的蛟龙。其形态具备赏石文化中的瘦、皱、透、漏、丑五大要素。细观石上有楷书“祥龙”二字,左面为宋徽宗以“瘦金书”写的题跋,跋中叙述创作此画的小序及一首赞美祥龙石的七律诗,拖尾为陈仁涛的一段题跋。


  石上“祥龙”二字


  在构图上,宋徽宗采取顶天立地之法,将祥龙石安置在画面右侧中心,以求给人以正面的视觉冲击,下宽上窄,呈“金字塔”造型,稳如磐石;石的顶部安排了几株奇花异卉,以增添石的灵动秀美之气,可谓匠心独运。


  画法上,他以笔蘸浓墨,精准地勾勒出石玲珑剔透的形状、结构以及石上的空洞、石眼;然后用浓淡墨皴擦出石的纹理、质感及阴阳向背关系,随后以淡墨分染石的体面特征,染一次罩一次矾水,以防第二次分染时底色泛起,影响渲染效果,如此反复、循序渐进,甚至连石上因湖水浸泡形成的斑驳小孔都不放过。石头的大体形态出来之后,再画石顶部的奇花异卉,从外形上看,这株植物应该是桂花,因为桂花历来被看作祥瑞之花,具有品高格贵、清香浓郁的特点,和祥龙石组合在一起,正好切合该画的主旨。


  《祥龙石图卷》顶部桂花树


  《祥龙石图卷》桂花树下一汪水,池中有鹅卵石


  石顶部的桂花,宋徽宗并未用沿勾勒法,而是以色直接点画出花叶的形态特征,用笔用色清新利爽、灵动秀美,与石的厚重、苍润形成鲜明的对比。待画面的大体效果都体现出来之后,他对画面作进一步调整,用淡墨、花青、赭石混合调配成太湖石的固有色,根据石的阴阳向背进行罩染,暗处花青为主,亮部赭墨为主;然后以白粉调藤*点出桂花的花朵,点时兼顾桂花的生长特性和疏密关系,做到大小相配、有聚有散、恰到好处,一块凝聚着祥瑞之气的太湖奇石便画完了。


  《祥龙石图卷》局部祥龙石


  如果我们将作品放大20倍,就可以看到宋徽宗的画笔,仿佛已探入奇石的石缝纹理之中,进行一点一划地描摹、刻画,其形状、质感历历在目,大有轻轻一击便可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。看了这幅《祥龙石图卷》,对劳伦斯·西克曼在自己《中国的艺术和中国的建筑》一书中,称宋徽宗的写实技巧为“魔术般的写实主义”也就不觉得奇怪了,的确让人叹为观止!


  《祥龙石图卷》局部


  主要对象创作完成之后,剩下的工作便是题字、落款和钤印。宋徽宗在创作中,将题字、钤印看成创作的组成部分。中国画中强调诗、书、画、印相得益彰、合为一体的艺术理念,实际上是从宋徽宗开始的,后经历代画家的推崇、效仿,将其发展成为中国画必须遵循的程序。有的题短款,有的则题长款,甚至还有的题穷款,这幅《祥龙石图》宋徽宗则采用长款,这与他以前的作品大不一样。在以前的作品中,宋徽宗大多数落款都为短款,如《五色鹦鹉图》、《山禽腊梅图》、《池塘晚秋图》、《竹禽图》、《芙蓉锦鸡图》,顶多题五言、七言诗一首,落款钤印即视完成。从流传下来被确认为徽宗真迹的作品中,落长款者除了《瑞鹤图卷》,就是这幅《祥龙石图卷》,可见此幅作品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。


  他在小序中这样写道:“……其势胜湧,若虬龙出为瑞应之状,奇容巧态,莫能具绝妙而言之也”,我认为这就是他创作此画的真实动机。在有关历史资料记载中,宋徽宗特别信奉道教,自称道君皇帝,并经常请道士看相算命,他的生日本是5月5日,道士认为不吉利,他就改为10月10日。曾多次下诏搜访道书,设立经局整理校勘道家典籍,《*和万寿道藏》、《道史》、《仙史》便是这一时期的道教专著。除此之外,宋徽宗还亲自作《御注道德经》、《御注冲虚至德真经》及《南华真经逍遥游指归》等著作,由此可见他对道教的痴迷非比寻常。


  宋徽宗御解道德真经


  宋徽宗在位期间,*河曾出现过三次河清,据《宋史》记载:“大观元年,乾宁*言*河清,逾八百里,凡七昼夜,诏以乾宁*为清州”,“夫*河清而圣人出”被视为百年难遇的瑞兆,象征风调雨顺、国泰民安。宋徽宗闻奏后特别兴奋,和文武百官焚香祷天、掸冠庆贺,他也因此被视为圣君。“*河清”曾被谱写成新曲流传,并在韩城建立记载这次祥瑞的“河渎碑”,此碑至今尚在。从这些记载中我们得知,宋徽宗对于有祥瑞之象的景观物象都十分喜爱和推崇,对宫中这块立于环碧池之南、芳州桥之西,“势若虬龙,挺然为瑞”的太湖奇石,自然是喜爱有加。“奇容巧态,莫能具绝妙而言之也。廼亲绘缣素,聊以四韵纪之”,也就是说他画《祥龙石图》的本意与“夫*河清而圣人出”如出一辙,龙象征天子,穿龙袍、坐龙庭,天子即龙也!因而他御笔轻提,在画的左半部用他自创的“瘦金书”写下了一段长跋:
  

祥龙石者,立于环碧池之南,芳洲桥之西,相对则胜瀛也?其势胜湧,若虬龙出为瑞应之状,奇容巧态,莫能具绝妙而言之也。廼亲绘缣素,聊以四韵纪之。彼美蜿蜒势若龙,挺然为瑞独称雄。云凝好色来相借,水润清辉更不同。常带瞑烟疑振鬣,每乘宵雨恐凌空?故凭彩笔亲模写,融结功深未易穷。


  款署“御制御画并书”,押署““天下一人”;钤“御书”、“宣和殿宝”两印。


  宋徽宗《祥龙石图卷》题跋

《祥龙石图卷》花押落款


  整幅作品构图简洁疏朗、雄浑霸气,用笔用墨精致入微、明快苍润,设色清新典雅、超凡脱俗,寓意深邃吉祥、启人心智,堪称宋徽宗平生的一幅精品力作!


  从题画诗最后一联“故凭彩笔亲模写,融结功深未易穷”中,我们似乎深深地感触到宋徽宗心中那份“画犹尽而意无穷”的遗憾,大有再给我三百年,让我在这丹青世界中尽情翱翔及“自凭彩笔赋春秋”的感慨!


  宋徽宗作为宋朝第八任皇帝,在位期间没有多少*绩,从治理国家的角度上看,他不是一个好皇帝;但从艺术贡献上讲,他绝对是艺术王国中的一位帝王。他的一生与南唐后主李煜颇为相似,宋徽宗生于元丰五年(年),据说他降生之前,其父神宗曾到秘书省看到收藏的南唐后主画像,“见其人物俨雅,再三叹讶”,随后就生下了徽宗,“生时梦李主来谒,所以文采风流,过李主百倍。”这种宋徽宗是李煜托生的传说固然不足为信,但在宋徽宗的身上的确存在着李煜的影子。


  《祥龙石图卷》局部


  《祥龙石图卷》局部


  南唐后主李煜热爱书画、赏石藏石,宋徽宗与之相比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在位期间因爱屋及乌,将画家的地位提升到中国历史上最高位置,他亲自设立翰林书画院,下诏将书画列为科举考试范畴,每次考试他都会亲自出题会考,“深山藏古寺”、“踏花归去马蹄香”便是众多考题中的两个以诗句为题的经典案例。“深山藏古寺”的关键是在一个“藏”字上,而“踏花归去马蹄香”则是在一个“香”字上,就看谁在画中将这个“藏”字和“香”字表现得更为完美、巧妙。众多考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,有的画了巍峨而壮观的寺庙,有的画了重重叠叠的大山、古树,寺庙隐隐约约地从古树之中透出;有的画一个人骑在马上,手里捧着鲜花……然而夺得第一名的却画了一个小和尚在河边挑水,一条蜿蜒的小路向山中延伸,并未画出寺庙的一角一瓦,却将“深山藏古寺”的意境完美地表现出来。“踏花归去马蹄香”的第一名画了几只蜜蜂围在马蹄印上,既没有马,也没有花,更没有人,宋徽宗看了这幅作品后拍案叫绝:“妙、妙,妙!此画之妙,妙在立意妙而意境深,把无形的花香有形地跃然纸上,令人感到香气扑鼻!”


  从这个记载中,我们可以看出宋徽宗在绘画艺术上的造诣,及对绘画艺术人才培养上的独到见解,的确非常人可比。在他的倡导下,凡经考试录取的画家,都按其身份分为“士流”和“杂流”,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地方加以培养,并不断进行考核;入画院者授予学正、学艺、待诏、袛侯、供奉等名目,享受优厚的待遇。除此之外,他还下诏命人编辑《宣和书谱》、《宣和画谱》、《宣和博古园》等书,这些举措对当时书画艺术的繁荣起到了有力地推动。据说“靖康之变”汴京城内公私财物被掳一空,听到宫中金银财宝被掳宋徽宗并不在乎,等听到皇家收藏书画、古籍也被抢去,他仰天长叹、掩面痛哭。


  宋徽宗组织编辑的《宣和画谱》


  对于宋徽宗这样一位帝王,也许研究历史、*治的人,向来对其嗤之以鼻,称之为“亡国之君”,他和他的儿子宋钦宗同时被钉在了“靖康之耻”的耻辱柱上,他题在画上的“瘦金书”被后人称为“亡国之书”,他所喜爱的“祥龙石”也被视为“亡国之石”。的确,北宋的灭亡是各种复杂的综合因素促成,但是这里面与宋徽宗骄奢淫逸、赏石玩石有着直接的联系。为了建造“景灵西宫”和“艮岳”,大举“花石纲”,收集天下奇石,打造所谓的道家仙境,仅一年就搜刮民间多块花石。尤其令人惊叹的是,他在安徽寻得一块巨石,上千人都搬不动,用大船运往京师,需拆城门方能进入,入城后徽宗见之大喜,御笔亲书:“卿云万态奇峰”。全国无数采石工为采挖花石一年到头都站在泥水里,致使皮肉溃烂,苦不堪言,加上长途车船运输、拆桥修路,一块花石所耗经费竟高达30万贯以上,流毒州县者达20年。致使天下萧然,弄得民不聊生、怨声载道、国力衰败、义旗遍举,导致了金人的铁蹄踏进了中原大地。靖康元年,金人攻陷汴梁,金兵将徽、钦二帝连同后妃、宫女、皇亲国戚、官员、工匠、艺伎等1余众驱掳北上,建成未到五年的“艮岳”也毁于这场战乱,北宋至此灭亡。


  北宋艮岳遗石


  人间仙境梦断之时,何其悲怆不忍!北宋的消亡,对于宋徽宗而言是山河的沦陷,所幸的是他倡导的文化和艺术,却生生不息地传承了下来。宋徽宗的继位是一种偶然,也许帝位在别人的眼中是梦寐以求的渴望,对于酷爱书画艺术的宋徽宗而言却是一种无奈,一种负担及桎梏……

宋徽宗《祥龙石图卷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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